第七章
　　奚雨昨晚跟一起来的几个女同学在酒店房间又蹦又唱玩的太嗨，招来了隔壁住户的投诉。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几个小姑娘跟隔壁屋的大哥道歉赔礼也就过去了，结果同行的四个男生见不得自班女生受委屈，不占理声儿还高，矛盾激化，加上几个男生夜宵喝了酒，脑子不清醒手上也不干不净，竟然把那个只是来此地出差想好好睡一觉的大哥打了一顿。
　　还好只是轻伤，但那大哥不肯和解，几个小姑娘深夜在派出所哭哭啼啼求情求了一整个小时，大哥才提出要一笔高价和解金。
　　
　　都是刚出社会奔前程的准毕业生，大家都想小事化了，几个人便就凑钱当场给大哥赔了过去。
　　因为冲突发生在奚雨的房间，几个女生也是她叫过去打枕头战的，她自觉要负主责，出的又比别人多些。
　　签完和解书，一行人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都要亮了。
　　金色的晨光正待喷薄而出，但他们几个垂头丧气，一路上一言不发地回了酒店。
　　
　　重新沾上枕头的时候，奚雨就突然有点控制不住地，想到了郑在玹。
　　
　　其实室友说什么郑在玹想“包养”她的话，她没真往心里去。
　　她知道郑在玹不是那种图谋不轨思想龌龊的人，相反，奚雨觉得，他可能正是因为太正直太善良，才会对她有超出常理的关心照顾。
　　他肯定很愧疚吧。
　　自己父亲害死了奚雨父母的事情。
　　
　　所以经过室友那么一说，奚雨更加坚定，是时候跟郑在玹断开联系了。
　　首先，不能继续收他钱了。
　　人家是好意，但如果这份好意会被旁观者误解成那样，有损在玹哥的名誉，那这份好意就万万不能收。
　　其次，生活上的困难也不要麻烦在玹哥帮忙了。出于愧疚，在玹哥大概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麻烦他做的事情他也肯定会尽心竭力漂漂亮亮地办成。
　　但这样，不就是在利用他吗？
　　谁知道他的一个承诺背后会付出多少。
　　奚雨拎得清，在玹哥该还的早就还清楚了，她不能一直占他的便宜。
　　他们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因为一场悲剧才有了交集，其实互相对彼此来说，都代表了一段痛苦的回忆。
　　不联系是最好的。
　　
　　所以这会儿，奚雨躺在酒店床上，听着室友若有似无的疲惫鼾声，陷入了情感的不明朗处。
　　可是，明明都下定决心了，为什么经历了这么一桩糟心事后，还是下意识想起他？
　　唉……
　　
　　奚雨翻了个身，眼泪从另一个方向，顺着鼻梁往颊侧流。
　　
　　可能大概是因为，刚刚在派出所，几个女生因为大哥不肯和解以为自己档案上会有拘留记录被吓到的时候，她们都能哭着给家人打电话，而奚雨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有一瞬间想到了郑在玹。
　　但凌晨三四点，当她是谁？怎么好打扰他呢。
　　
　　说到底，我只是个让他很有负担、时刻提醒着他父亲罪孽的、讨厌的小妹妹吧。
　　
　　-
　　
　　第二天奚雨他们一行人睡到下午才起，也都没什么心情，续了一天房，晚上聚着在附近餐馆吃便饭的时候，大家投票，决定次日提前回程。
　　奚雨觉得很过意不去，再一次跟大家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那天把你们叫到我房间胡闹，才惹了这么大的事儿，搞得大家毕业旅行没玩好还赔钱，对不起。”
　　说完还起身跟大家深深鞠一躬，浅粉色的头发垂到碗边，一两根浮在汤上。
　　
　　跟奚雨玩得好的这几个，虽然也都做事欠考虑心性不够成熟，但内心纯善，并不是甩锅互相抱怨没担当的人。
　　于是几个男生“身先士卒”地一个个自我检讨起来。
　　“奚雨，不怪你！是我冲动了，昨天喝的实在上头。”
　　“是啊，事情闹成这样我们几个都脱不了干系，各打五十大板吧，你别都揽自己身上。”
　　其中一个平时就很会活络气氛的男生笑说：“什么各打五十大板？其实跟奚雨跟她们都没关系，是我们几个大老爷儿拳头痒，找人练练拳，还让奚雨给我们买单，我们才不好意思。”
　　最后一个男生马上接梗，打趣：“那完了，我亏了，我昨天就踢了一脚。”
　　
　　包厢里的空气这就又快活起来了，加上几个女生，大家七嘴八舌说笑，主题还是吐槽昨晚那个大哥又蛮横又装作被打得柔弱不能自理的滑稽样子。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哪怕心知肚明是自己错了，该不服气的还是不服气。
　　
　　“哎，说起来”，一个男生看向奚雨，问，“奚雨，你昨晚为什么把人都叫到你房间啊？你们几个女生背着我们玩什么好东西？”
　　奚雨面露尴尬。
　　这能说吗？涉及隐私了吧？
　　
　　没想到奚雨的那个室友，嘴上最是没把门，而且还特别喜欢添油加醋，开口无所顾忌地冲大家嚷：“害，我们女生开睡衣派对聊天而已，主要是昨天奚雨水逆，被广告主鸽了，还被老男人骚扰，我就把人都叫过来逗她开心啊。”
　　然后奚雨就见识到了，八卦新闻的传播力总是力压所有其他信息的。
　　因为大家听了这话，并不关心奚雨丢了广告的事儿，而是一个个瞠目，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看向她。
　　“什么老男人骚扰？”
　　
　　奚雨想解释来着，可室友嘴更快，噼里啪啦一通介绍，还夹藏私货。
　　总之现在大家都觉得有一个有钱的油腻大叔缠着奚雨，想用金钱腐蚀她，令她堕落。
　　
　　其实这几个男生中，有一个叫贺凯乐的暗恋奚雨。
　　他也是昨晚冲突升级第一个动手的，毕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才看不下去自己的女神冲别人唯唯诺诺低声道歉的模样。
　　所以这会儿，贺凯乐也最激动，不顾场合竟吼了句：“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几个钱啊就想玩女大学生，奚雨，我跟你说，这种男人最恶了，其实没什么钱，真有钱人包个情人会只出五万块钱？还不够去会所玩一次！”
　　
　　此语毕，在座另外几个男的都慌了。
　　就很不合适！
　　有些话在男生宿舍聊聊就算了，能拿出来当着女生的面说？
　　所以她们当中一个性格强势的女生马上就怼他：“咦——你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似的。”
　　
　　贺凯乐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
　　其实很多事他也就是通过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道听途说罢了，他本质是个告白都不敢的纯情男大学生，所以这会儿失言他自己都快急死了。
　　完蛋！女神要觉得我真去过会所怎么办啊！
　　
　　所以他急忙找补，就盯着奚雨，竹筒倒豆地辩解：“我哪里了解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会所我也没去过。我还是个处男！”
　　就见奚雨一脸震惊看着他，也不知道信没信。对视许久，他的女神才眨了眨眼，抬手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小嘴的位置，样子别提多可爱。
　　然后可爱的女神用天然呆的腔调，愣愣地说了句：“贺凯乐，你牙上有菜叶。”
　　满堂哄笑，这话题算是就这么揭过去了。
　　
　　奚雨其实很清楚贺凯乐为什么只盯着她辩解，还那么激动。
　　从小到大喜欢她的很多，她这方面也算敏感，看到男孩子扬眉瞪眼在她面前虚张声势，她就知道要对这人冷淡点，别让对方误会。
　　所以贺凯乐牙上明明没菜叶，她还是那么说转移了话题，之后大家再聊的时候，她也避免跟贺凯乐互动，生怕让他多想。
　　
　　不过，所谓喜欢，就是比别人更在意。
　　谁也不在意，甚至都想不起来的事儿，贺凯乐却冷不丁提一句：“奚雨，那你被广告主鸽了是怎么回事？你这几天不都在忙那玩意儿吗？”
　　
　　一众人这才开始纷纷关心两句。
　　
　　奚雨并不想多提，毕竟她自己能力有限做不出爆款视频也是一部分原因，就淡淡回一句：“他们预算有限吧，我数据确实也不太好看。”
　　小伙伴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座的几个，从知道奚雨是个美妆博主后，都点了关注捧人场，所以也都知道，奚雨这个账号经营两年了都不温不火，粉丝数甚至不破万。
　　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原因，但怕伤害她感情，都不说。
　　
　　奚雨的美妆视频做的确实不吸引人。
　　首先，她是天赋型选手，随便画画就好看，所以看重技术的粉丝不会关注她。
　　其次，奚雨有点不上相，明明现实中让人挪不开眼，拍进片子里却有点美则美矣毫无记忆点的寡淡感，随便一个素人加上十级美妆滤镜都能达到她的效果，所以看重颜值的人也会错过她。
　　最后，奚雨私底下虽然是个幽默又有梗的可爱小女生，上镜头却莫名端起正经女神范儿，话不多，更谈不上搞笑，所以哪怕是手滑点进来的，看个几秒，也会被无聊劝退。
　　
　　想到这儿，在座的一个女生掏出手机，也就是顺便，没报什么期望，准备看看奚雨现在粉丝有多少，是不是还没破万。
　　
　　结果这一看，一句“卧槽”收不住，圆桌上众人都看过去，问，怎么了？
　　女生只瞪着奚雨，半分惊讶半分喜，最后大咧咧地冲奚雨笑。
　　“可以啊奚雨，粉丝破十万竟然不跟我们说！”
　　
　　奚雨当时内心毫无波澜，慢慢悠悠也打开软件看，一边还说：“多数零了？十万粉丝我还能被那种无良小厂商鸽？”
　　然后一打开，看着那串数字，在心里怀疑了一万遍是自己眼花还是平台系统抽风。
　　总之耳边惊呼声四起。
　　
　　“天啊！还真是！”奚雨邻座的朋友不停地搡她，“奚雨你这要请我们吃饭啊！十万粉丝不是小数目啊，都有官方认证小标志了！”
　　
　　奚雨定睛一看，确实是被认证了，那就不是假的。
　　但关键是——
　　粉丝哪儿来的啊！！！
　　啊呀呀，突然涨粉好恐怖啊！
　　别是犯什么事儿了吧！
　　
　　奚雨的室友从刚刚开始也一直在手机上戳戳戳，这会儿也终于发现盲点，问：“可你这评论区好奇怪啊，为什么都发‘来看妹妹’啊，这是什么出圈了但我不了解的新梗吗？”
　　没一会儿，在饭桌上众人的共同努力下，大家终于把事情始末梳理清楚了。
　　然后陷入了……
　　另一种狂热……
　　
　　大家都是被辅导员摁着头安利看了那档大学生创业比赛综艺的，几个女生私底下还很认真地讨论过郑教授那么帅到底有没有化妆的加成，这会子突然发现郑在玹关注奚雨账号还帮她引流。
　　整个沸腾了！
　　
　　奚雨被室友抓着脑浆都快晃匀了。
　　“奚姐！我的神！你怎么认识郑教授的！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啊？要个签名也行啊！”
　　几个男生倒是淡定，尤其以贺凯乐脸色最冷，他只说：“你别晃奚雨了，让她好好说话。”
　　奚雨平复了呼吸，整理好衣领，在万众瞩目下，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主要是——
　　她也很懵啊！
　　
　　本来准备逐渐疏远减少联系的在玹哥，为什么突然给她来这么一出啊？
　　也没跟她提前打个招呼啊！
　　两人的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奚雨表示“无功不受禄”的小作文呢。
　　但在玹哥怎么？
　　大半夜不睡觉也不给她回复，却跑去给她点关注啊？
　　
　　百思不得其解，但周围一桌人又这么“嗷嗷待哺”的，奚雨衡量下，决定隐藏些许事实，就只说：“就是个认识的哥哥而已，至于他为什么关注我，我得打电话问问。”
　　说罢就真的起身出包厢打电话了。
　　但八卦的众人怎么会放过她，以跟奚雨关系最近的室友带头，几个不怕得罪奚雨的还贱兮兮地跟了出去，一副要听的架势。
　　所以饭店的卫生间门口，一群奇怪的少男少女堵着在拉拉扯扯。
　　
　　奚雨刚刚电话打的比较冲动，出包厢门的时候就已经给郑在玹拨过去了，一路过来都在嘟声，现在属于是随时都有可能接通的状态。
　　所以她很着急，摆出真生气的架势劝退了好几个，最后只剩下不死心的室友和贺凯乐在这儿僵持。
　　“哎呀，走开点啦！”奚雨难得动了几分怒。
　　奚雨室友见势不妙，耸耸肩拉着贺凯乐就要走。
　　谁成想，就在奚雨说那话之前，电话已经接通了。
　　
　　通话声被开到最大，卫生间这边又还算安静，所以不是免提胜似免提，接下来郑在玹说的话分外清晰地从听筒传出。
　　
　　是不太开心甚至有点悲切的声音。
　　“小奚，就那么讨厌我吗？哥哥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场三个人皆是一震。
　　奚雨是在懊恼在玹哥误会她了。
　　而室友和贺凯乐则是没想到节目里那个冷面严肃骂哭学生的郑教授，私底下说话是这画风。
　　
　　怎么说呢，有点怨妇风。
　　
　　但这头奚雨把卫生间门一关，毫不留情面地把那两人隔在门外了。
　　不太清楚两人会不会趴在门口偷听，她把手机贴耳朵上，手掌环在嘴前围成一个圈，小声道：“在玹哥，对不起！刚刚那句话不是对你说的，你别误会。”
　　
　　电话那边的人一愣，随即释然，恢复温柔。
　　“那就好”，郑在玹似乎笑了下，“所以说，不讨厌我对吗？”
　　奚雨急于解清误会，忙肯定：“嗯，不讨厌！”
　　说完这话，奚雨目光所及之处扫到这卫生间里的纸篓。
　　就那一下子，视觉受到的冲击把被忽略掉的嗅觉找了回来。
　　
　　就……
　　怎么会有人在饭店的卫生间吐啊！！！
　　
　　于是在门口还没走远的室友和贺凯乐就看到，那个报备膝盖有旧伤跑不了女子800米的奚雨，捂着鼻子从卫生间弹了出来。
　　速度之快，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往饭店门口跑了。
　　路过他们的时候，一阵风带过奚雨有点含糊的话。
　　她举着手机说的是：“好恶心啊！”
　　
　　而与此同时，电话那头的郑在玹听到这句“好恶心啊”之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因为他上一句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分寸问了一句。
　　“那不是讨厌的话，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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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在玹：我？很恶心？
　　被小姑娘吊着心情过山车的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