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本来以为来看她的只是爷爷奶奶，奚雨干了一天活后也没想着特意收拾打扮，结果不经她同意弄成相亲局了，虽然主角不是她，但到底是要见外人，奚雨一下车招呼家里人先进饭店，她自己却溜去了方才在手机搜索出的距离最近的理发店。

　　至少要洗个头吧，奚雨想着被在玹哥和那位要跟他相亲的姐姐看到她邋遢的模样还是不礼貌。结果她被某“造型设计总监”摁在椅子上边吹头边被洗脑办卡的时候，镜子里缓缓踱进一个白衬衣灰西裤的身影。

　　郑在玹微收着下颌，放低视线，冲镜子里的奚雨微笑。

　　奚雨眼瞪得滚圆，急忙回身压着吹风机的鼓噪声问他：“在玹哥？你怎么来了？”

　　头顶几根扎眼红毛的“造型设计总监”眼眉一挑，从郑在玹表情里看出几分意思，调笑：“小妹妹，这是你男朋友啊？”

　　吹风机轰隆隆把热风打在脸上，奚雨看到镜子里自己头发吹啊吹啊吹得如狂风乱草。身后站着的郑在玹倒是矜贵体面，看着她的眼神里说不出的慢条斯理，听了Tony老师的话却很事不关己，倒只是玩味地等奚雨回答。

　　“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这我哥……”

　　Tony老师很懂，踱到另一侧给奚雨吹头，变意有所指地问：“是亲哥啊，还是小哥哥啊？”

　　“小哥哥”这三个字尾音拉得老长，猫腻味儿都要溢出来。

　　奚雨索性不搭理他了，只是看着镜子问那里面的郑在玹：“在玹哥，你怎么来了？不去饭店吗？”

　　郑在玹说话的时候，吹风机风口正好从奚雨耳边划过，她只听到支离破碎的“担心”“接你”的词儿。估摸着是奶奶担心她，所以拜托郑在玹来看看怎么回事的吧。

　　这问题也不重要，奚雨也就没再问一遍。后来付完款后从理发店出去的时候，奚雨走到已经等在店外站着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的郑在玹边招呼：“在玹哥，我们走吧。”

　　郑在玹轻嗯了一声，随同她迈开步子。结果不过几步，奚雨听到头顶他浅笑了声：“小奚，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不洗头之交。”

　　“啊？”奚雨立马反应过来他在嘲笑她吃饭前还要洗个头的操作，尴尬笑道：“主要我是临时知道今晚还有别人要来……”

　　想到这儿就气，她叔叔也不知道提前跟她说一下，不然她怎么可能穿个宽大短裤踩着脏脏的帆布鞋就来了。

　　不过尴尬归尴尬，两人一个月没联系，见了面后倒是谁也没提这段时间网上关于两人绯闻的事儿。奚雨暗自庆幸，本以为以后再见在玹哥会太尴尬，现在看来倒是她一个人别别扭扭把那事当真。

　　果然还是得像在玹哥那样，网上的纷纷扰扰从不会打扰他的真实生活，拥有一颗强大而稳定的内心。

　　这样从里到外都如此优秀的人，也难怪那位局长家的女儿绕这么大的圈子也要委托奚雨叔叔给她牵线搭桥。

　　奚雨不知为何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大概是秉着八卦的心态，语调突然很可爱地问道：“在玹哥，那你刚刚是已经见过你的相亲对象了是吗？怎么样？还满意吗？”

　　两人的步调还算一致，奚雨问完之后稍微偏了下头去看他，结果发现他唇角一弯，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既羞涩又开心的神情：“挺漂亮的，弄得我有点紧张，就顺便跑出来也做个发型。”

　　说着突然停步，奚雨也跟着停下来，回身看他的时候，郑在玹正俯下身来，脸凑近，很热情地给奚雨展示他的头发：“找你之前去车上找发油随便抓的，怎么样？发型还行吗？”

　　理发店距离饭店也就半条街，那会儿天是一整块看不到边的深蓝色，小巷边的路灯已经亮了，霓虹间穿梭的晚风挺热的，郑在玹那一两根还没有被发油规训的额发就在他眉上轻轻挠着，泛着金边似的。

　　奚雨被两人突然拉近的距离镇住，一下子闻到了他头顶发油带来的淡淡的雪松苦橙味儿。

　　“嗯……”她眨眨眼，脖子梗着头微往后撤，手擦着胸前缓缓抬起来，食指指了指他额头，“有两搓头发掉下来了。”

　　语气老实巴交。

　　“哦？”近在咫尺的郑在玹挑了下眉毛，则是笑吟吟的，“那你帮我弄上去？”

　　莫名的，奚雨联想起了一条可爱的金毛坐在主人面前伸舌头求摸的场景，但又马上深觉不妥，心里的小人在叩地谢罪，为把眼前的在玹哥幻视成了大狗而深恶痛绝。

　　但心里活动虽然复杂，奚雨的手却鬼使神差的、仿佛是自动的，抬起把他那两搓不听话的头发轻轻梳了上去。

　　他头发触感有点硬，但按上去的时候又松松软软的。郑在玹这个背头确实一看就是用手抓的，并不板正整齐，但层次感很足，乱中带着点肆意潇洒的感觉。

　　奚雨好像就在这一刻get到背头的帅了。

　　比起她学校里常见的那些刘海遮眼的男生，像这样堂堂正正把额头露出来，那股独属于成熟男性的精神气儿，确实有点东西。

　　“好了。”奚雨手收回来，指尖莫名有点热，眼睛也有点不敢直视他，移到他脸上，看到郑在玹酒窝慢慢地陷下去。

　　大概是因为在说头发的事儿，他视线顺势低下来落在她前襟垂落着的长发上。奚雨突然听到他问：“头发怎么变这个颜色了？重新染的？”

　　奚雨那会儿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白T的前面还有中午吃螺蛳粉的油点，下意识往后躲，声音有些发颤：“没再染……就是褪色了，粉色维持不住就慢慢成黄色了……”

　　黄色啊黄色，已经不止一个人跟奚雨说她现在有点像精神小妹，发尾也毛躁，不化妆的话就显憔悴。而不巧的是，她现在就没化妆！

　　“那个”，奚雨不太想让他看到她脏脏的衣服和最近毕业聚餐吃出来的痘痘，便偏过头指指饭店的方向，“在玹哥我们快进去吧！你不是说相亲对象挺漂亮的吗？我们别让漂亮姐姐等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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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包间的时候奚雨难免又被叔叔训了一顿，说什么要吃饭了她就去洗头，还麻烦人在玹哥去找她，真是不懂事。

　　被训就算了，叔叔说的话她从来左耳进右耳出，但小女孩脸皮薄，受不了当着外人面被说，尤其那个什么局长的女儿还特别关注她，脸上挂着淑女的笑，温柔地帮她解围。

　　“叔，别说小雨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爱美很正常。”

　　奚雨这心里就更堵了。得，现在还被扣上爱美的帽子了，其实她只是不想油着头见生人，是出于礼节的，怎么一跟她年龄挂钩，就变成了这么小家子气的理由。

　　再说爱美也要分场合啊，她要真想在这么多长辈面前爱美，就该淑女坐姿温柔沉静，而不是现在这样闰土刺猹一般叉着西瓜大快朵颐，西瓜水还滴到宽大的T恤上。

　　不过还好坐下不到五分钟，话题就不在她身上了。毕竟是个相亲局，主角是坐在中间那二位。奚雨一副高高挂起的姿态在自己碗里挑肥拣瘦，竖着耳朵听她叔叔是如何跟那个姐姐的母亲畅想两位新人的婚后生活的。

　　她叔叔毕竟算是半个媒人，姿态有些谄媚：“你看，两个人都在庆元市工作对吧，一个大学教授一个小学老师，都有寒暑假，都顾得了家。”

　　那个姐姐的妈妈就一脸满意地点头，微微探出半个身子，越过那个姐姐对旁边表情不明的郑在玹说：“在玹啊，阿姨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你那个节目，当时就觉得这小伙子真不错，后来知道你老家也是叶城的，就觉得真是有缘。”

　　那这个包厢里的人都是叶城出生，都有缘。奚雨这么想着，抓起水杯喝了一口，余光看到郑在玹挂着温和的笑，特绅士地附和了句：“是，同一个故乡，饮食习惯、生活习性就比较契合。”

　　水杯再放下的时候，奚雨腮帮子鼓出一大坨没吞下去的水。当时的想法是，在玹哥看来是真看上这个姐姐了，这话说的可真漂亮。

　　她不由又重新打量了下郑在玹旁边那个女人，后者着一身米色长裙，很温柔内敛，联想到她还是个语文老师，连奚雨都不禁感叹，确实有点佳偶天成那味儿。

　　想想看，米色雪纺长裙，配郑在玹的西装革履，这一对气质相当、颜值又高的父母出现在家长会，那小孩子真是要被全班羡慕了。

　　唉，奚雨莫名想起她小时候被开家长会的时候那也是大杀四方！别的小朋友一听说她爸爸妈妈都是国大的高材生，那真是分辣条的时候都要给她多分一根的程度。

　　那个时候大家的思想都很朴素，都觉得龙生龙凤生凤，两个高材生生出来的娃娃一定能考第一名，所以给奚雨多分辣条相当于是提前拉拢。

　　总之，那几年她沾了父母不少光，心里也想着，长大后不仅她自己要考国大，还要发挥老奚家光荣传统，也找个国大高材生结婚，让她的孩子也“风光”一把。

　　可惜现实太残酷，奚雨痛心疾首地嚼着大白菜，听到那位阿姨继续对郑在玹说：“是啊，其实找人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合适，饮食习惯、生活习性都是很重要的，所以老话说要门当户对，现在好多年轻人好像很反感这个词一样，但都是老祖宗积攒下来的经验教训，家里条件差不多才会有共同话题，阿姨说句不谦虚的话，我们家女儿就是被她爸耽误了，人家一听她爸是xx局的局长，首先就被吓走了，这人啊，层次不一样……”

　　此语一出，奚雨左手边爷爷突然重重咳了一声，大家闻言都看过去，却只是看到老头子绷着脸夹菜，并没有要发言的意思，大家就没当回事，那个阿姨继续她的门当户对发言。

　　奚雨明白，她爷爷虽然是老一辈，但最讨厌门当户对这一说。究其原因还在于奚雨爸爸身上，当年她父母要结婚，她外婆就用门不当户不对的借口阻挠过。那时外公外婆家条件确实更好，看不上奚雨她爸，两对家长见面的时候说话也不是很好听，她爷爷很生气，后来都不跟她外祖父母家来往。

　　那个阿姨后来还说了好多，奚雨吃的也差不多了，给奶奶递纸巾的时候听到那个姐姐语气羞涩地问郑在玹：“你一会儿有时间吗？要不要去看个电影？”

　　奚雨在这头故意低声问她奶奶行李箱里带了什么东西，就没听到郑在玹的回答，后来散场后大家一起搭饭店的电梯，电梯间里，奚雨站郑在玹侧后方，手指点了点他胳膊，把自己手机屏幕递过去，特大方地说：“在玹哥，我在xx影城有会员，我买电影票能打六折，你看看你们去看哪一场？我请你们。”

　　语调热情张扬，开朗地有点过了头。

　　就见郑在玹垂脖看着他，眼神有点意味深长，奚雨仿佛看到他嘴角极轻微地扯了下，却不太确定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郑在玹旁边并肩站着的姐姐扶了扶她的香奶奶小挎包，头转过来很温柔地冲奚雨眯眼睛：“小雨，谢谢你了，不过我们一会儿不去看电影，你在玹哥说他还有事。”

　　后半句那姐姐的语调带着些微婉转，奚雨向来敏感，知道她对这事儿不太满意。

　　也是，诚邀相亲对象看电影对方却称“有事”，怎么看也像是被婉拒了。

　　前头站着的奚雨叔叔忙打着圆场，“年轻人就是忙啊，不过两个人微信都加了，以后网上多聊，在玹，你有空了一定要约小杨出来吃饭啊。”

　　奚雨倒是没看到郑在玹什么表情，就仿佛是听到他轻轻嗯了声。

　　看来还是有戏啊……

　　这么想着，奚雨把手机收回兜里，抿起个人畜无害却不发自内心的笑，又戳了下郑在玹衬衫袖口半挽的胳膊，说：“那在玹哥，以后你如果约会要看电影，跟我说声就行，我可以把会员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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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奚慢慢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