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想我 | 高中篇(二)

高中篇(二)


         心理咨询室里。

  “城堡被放在边角的位置,用茂密森林遮挡。”心理老师指着张星怡刚做的沙盘,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解释,“如果把整个沙盘看做是一个世界的话,这就意味着你将自我放在很边缘的位置,你觉得自己不重要,并缺乏安全感。”

  “嗯,好像是呢。”张星怡趁老师不注意扯了个自嘲的笑。倒也不需要心理老师来挖掘吧,显而易见的事。

  心理老师继续指着某处,“但很奇特的是,你把太阳就放在森林屏障外,太阳一般象征着希望,或者说终极的目标。一般人都会放在画面的最中间或者靠上的位置,但你的太阳离你很近,意味着你觉得成功其实是唾手可得的,你现在就是要清理掉那层厚厚的屏障,让光照进你的城堡。”

  有几分道理,但越说张星怡越觉得这老师在哄小孩儿玩。

  说实话有点失望,张星怡来心理辅导室之前是抱着跟一个可靠可信又细腻的成年人进行一段灵魂上的探讨的期待的,但这位理论派的年轻心理老师一上来就让她做个小孩子玩的沙盘,现在对张星怡随意摆放的小道具逐一进行解说的样子也像极了玄学看卡牌。

  不过张星怡懒得拆她台,反而很配合,只说:“大概之前一直考第一,潜意识觉得下一个第一还是我吧。”

  心理老师便上纲上线起来,皱着眉一脸关切,那尖利声线放到少儿频道也高低是个一姐。“那不妨我们一起发散下思维,想想你和太阳隔开的障碍到底是什么?又有什么方法可以清除掉那片阻挡阳光照进城堡的森林。”

  张星怡拧着眉头装作思考了很久,食指一抬,指向太阳模具旁一个穿着华丽礼裙的小公主模型,说:“可能我的心理障碍在这儿吧,老师,你觉得这个人在我心里会不会代表着年级第二?”

  ……

  从辅导室出来后,张星怡为浪费了这宝贵的原可以用来刷题的一小时感到不值。当晚班主任把她叫去办公室旁敲侧击问她心理辅导的事情的时候,她的后悔又加深几分。

  真的,不要相信心理老师说的会帮你保密的话。

  当然,心理老师她都能糊弄过去,在班主任面前她也是装得滴水不漏。无非就是一个理由,学习压力太大,上次考试没怎么跟第二名拉开差距,怕自己跌落神坛。

  班主任说了些老生常谈的话,什么劳逸结合、弓不要绷得太紧,张星怡惯会阳奉阴违,好学生装得得心易手,怀着感激一一应下,总之等她回教室,郑在玹已经走了,他书包不在。

  早些时候郑在玹跟她交代过,他常玩的一个电脑游戏今晚搞比赛,他要翘晚自习去网吧,最后还没正形地冲她陷酒窝:“你好好自习,别太想我啊。”

  换平常张星怡肯定要怼回去的,谁想他了?天天看日日见都快审美疲劳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下着雨,整个世界都很阴郁,只有郑在玹跟她说话那会儿他脸上的笑还有点儿暖意,所以她愣愣地看着他,片刻从嗓子眼挤出一个音节。

  “哦。”

  就眼见着郑在玹盯着她的眼眸亮了一瞬,而后他嘴角弯了下,像是要说什么。张星怡就赶紧沉下脸,很霸道地打断他将说未说的话:“不准说,不想听。”

  仿佛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

  那段时间两人的关系其实很微妙,像在坐跷跷板,也像探戈。你来我往,隐秘地拉拉扯扯。郑在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松松力不把张星怡逼的太紧,便把原本那句“你原来真的会想我”的调侃吞了回去,只是隔了会儿摘开笔帽在草稿纸上沙沙写着什么,写完递过来,就两行字【好好吃晚饭 我明天早点来】

  ……

  张星怡发现自己又这样了,越来越多零碎时间花在回味跟郑在玹的相处片段上。她微微吐了口气,把郑在玹的椅子往前一推坐回自己座位。

  雨声是最好的白噪音,靠窗的同学只留了一条纱窗缝,湿润泥土气幽幽盘旋,窗帘浅浅浮动,好几个同学躲在书垛下借着这怡人的温度趴着睡觉。

  这样的宁静持续了大半个晚自习。坐最后一排本来就没人关注,张星怡见周围人的目光也不在她的方向,便伸手慢慢从郑在玹课桌的桌肚里抽出他最近溜号必看的《最后一役》。

  郑在玹对书本不算爱惜,摊书的时候手肘都压得很重,所以张星怡把那本书拿过来搭在自己大腿上的时候,书页自然翻展到了郑在玹的最新进度。

  张星怡就把早就准备好的卡片就夹进了那一页。书重新放回郑在玹桌肚的时候,她用郑在玹那经常被缴所以连买了三个的同一款式头戴式耳机把书压住。

  那晚她失眠得厉害,第二天早晨顶着黑眼圈去的教室。

  她一向去得早,习惯了第一个进教室开灯开窗,所以这会儿上了楼梯一拐看见前面教室亮着灯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谁昨晚最后一个走忘了关电。

  从教室后门进去,迎面却是郑在玹正坐在她的位置上侧脸冲她笑,手里还攥着她的草稿本。

  “怎么样?我说我今天会早来。”他邀功。

  张星怡抱着昨晚带回宿舍的物理练习册往里走,下意识先看了看他的桌肚,然后视线才落在他默默把草稿本藏回去的小动作上。

  郑在玹从她的座位上起身给她让座,擦肩的时候张星怡问:“你拿我草稿纸干嘛?”

  昨天的雨在凌晨悄无声息地退场,经过一天的冲刷,窗外的绿芽重新着色,空气也像过了滤,校园焕然一新,但都不如郑在玹身上那股利落劲儿干净爽快。

  他在她面前从来不掩饰,回答地那么磊落。

  “翻翻看你有没有在草稿纸上写心事啊,万一我在某个小角落里发现我名字的缩写了呢?是不是可以逼你承认你喜欢我了?”

  张星怡闻言一愣,但发问的郑在玹仿佛并不在意她的回答,继续没脸没皮地叨叨:“算你藏的好,我从头翻到尾都只有zxy。哎,你说我名字缩写怎么不是坐标系,要是的话,你是不是每做个函数题都得想我一遍?”

  说完他潇洒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拎来他那个黑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两鸡蛋。“吃早饭没?没吃的话帮我把这两个蛋解决了。”

  张星怡还处在他刚刚那段话的余震里,也是下意识地就把鸡蛋接过来了。毕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缓过劲儿来后张星怡就一边剥鸡蛋一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你奶奶又给你煮蛋了?”

  郑在玹胡诌起来也是信手拈来,“可不嘛,一次性让我吃八个鸡蛋,这谁受得了?”

  鸡蛋塞了嘴,张星怡暗自庆幸。还好这话题这么就算翻过来了,不然郑在玹说的那些暧昧不清的话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反应。这样想着,张星怡口齿含糊地说:“那你也吃了六个了,厉害。”

  郑在玹不知什么时候把一瓶鲜牛奶的吸管也插上了,在她说话的时候把吸管递到她嘴边,挤出酒窝卖乖地说:“她还让我喝三瓶牛奶,你帮我分担一瓶?”

  张星怡吃东西速度很快,腮帮子鼓鼓囊囊动了几下,没一会儿两蛋一瓶牛奶都下了肚,然后就斜过眼,先是又看了看桌肚里那本昨晚被物归原位的书,紧接着视线才落在趴下睡觉的郑在玹身上。

  他头朝着张星怡的方向,似有所感,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很缱绻地半眯着,眉眼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澄澈。

  “昨晚打通宵了,我补下觉。”他声音很轻,听起来是真累。

  教室还没别人,整个班级堆积的书连成了文山文海。他俩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布局就跟张星怡昨天在心理辅导室里做的沙盘画一样,一座城堡、一颗太阳,偏偏挤在一隅。

  张星怡突然想起她在太阳边上放的那个公主人模,某种情绪渐渐明朗,她直白地盯着郑在玹看,突然问:“能不能把你最近看的那本书借我看看?”

  郑在玹还没反应过来,她竟然很反常地直接手伸过来,擦过他的校服前襟,从他的桌子里拿出那本《最后一役》放自己面前。

  郑在玹一笑,“还真不客气?”

  张星怡手肘交叠压着书,尽量不让他看到那个夹了卡片的缝隙,嘴上生硬地吐出:“谢谢你。”

  郑在玹还保持着趴睡的姿势,只是眼神饶有兴味起来,想了想,大概是爱而不得这么长时间训练出来的特殊第六感使然,他腾地直起背,展臂伸过去想把那本书捞回来。嘴里还说:“不对,你又不看闲书。”

  哪想到,就这么个动作得到了张星怡强烈的反抗。她双手护着硬是不让郑在玹把书拿回去,还很滑稽地说什么:“这么小气吗?我就放松偶尔看看怎么了……”

  郑在玹不跟她废话,这会儿眉头皱着,仿佛预感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心跳咚咚跳的跟拍篮球似的。他劲儿也大,张星怡的胳膊被他拽着,还真有点疼。

  然后张星怡就松手了,猛地卸了力,摆出一步看不惯郑在玹无理取闹所以退让的姿态。她是真的破罐破摔不想管了,甚至有点悲凉地意识到,郑在玹就该看到那张卡片。

  张星怡反应很快,松开手后第一时间就说了句撇开关系的话。“这书里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你这么敏感?”

  郑在玹那时候没意识到张星怡已经在第二层了,还急于想弄清楚她的反常,也没客气,顺势就把书拿回来了,拿的时候只抓着书脊,书页随着动作的弧线散开,把里面那一张轻飘飘地秘密吐在二人之间的地上。

  “这是什么?”张星怡倒惯会“恶人先告状”,说着就要弯腰把她昨晚放进去的卡片捡起来。

  郑在玹只瞥了一眼就把地板上那玩意是什么猜的八九不离十。高一刚入学的时候收的比较多,有的是包好的信封,有的就是这种直白精巧的卡片。但自从他在年级里公开追张星怡后就很久没收过情书了,怎么就刚好这个时点冒出来一张?

  郑在玹耳根都红了,眼睁睁看着张星怡把头埋下去捡起那张卡片,心跳如雷。

  他以为卡片是她写的,那瞬间几乎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发,顺着这个想法,思绪又飞出很远,例如,当然他对他俩现在这个状态也没有很不满意,但是想想看,一旦张星怡是真的跟他告白、跟他在一起了,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脸、剥鸡蛋喂她嘴里、喝牛奶跟她用同一根吸管了。

  都是很小的事儿,但不得不说有的事儿没有名分就去做的话,就是耍流氓。

  又更何况,他确实想对她做些“耍流氓”的事儿。

  所以这一切,是要从这张卡片开始发生了吗?

  张星怡已经直起了腰,卡片就在她手里捏着。她看向郑在玹,不知道为什么他耳根子突然红的那么厉害,不知道他的眼睛为什么突然那么亮,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郑在玹盯着她手里的卡片突然很渴得吞了下口水。

  都是想不明白的事儿,张星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下一秒,郑在玹先行动了,强势地把卡片夺了过去,垂首冲着她的方向,认认真真地读起这封委托张星怡传达的、谢佳怡写给郑在玹的情书。

  张星怡看着郑在玹读信的样子,心里刮起昨晚失眠时听到的窗外冷清的风。她扯了下笑,淡淡道:“什么东西?情书吗?”

  真能装啊张星怡……她在心里暗暗谴责自己,她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在上上个星期,郑在玹用一句“也是,我喜欢你,大家都知道”消解了张星怡对他跟那个四班班花的所有误会。一切仿佛要回归正轨,然而,就在同一天,张星怡照常独自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端着餐盘满脸堆笑坐到她对面。

  谢佳怡很直白。“我确实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都说郑在玹喜欢你,我就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他,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

  谢佳怡把所有心事都跟这个本应是“情敌”的人坦白,包括她长久的心动、处心积虑的接近、对郑在玹那个篮特朋友的利用以及元旦那个不光彩的偷吻。

  张星怡记得那个时候她正在拨弄餐盘里的苦瓜炒肉,是认识的食堂阿姨给晚打饭的她多送的一道菜。筷子夹着苦瓜送到嘴里,真的没什么滋味,因为咀嚼的时候谢佳怡正在说:

  “我偷亲了他,确实很不应该也很不道德,但如果你也像我这么喜欢他的话你应该就能理解,他太美好了,闭着眼睛睡在那儿的时候脸上睫毛的影子好长,而且我对他说话的时候他好像能听见,好像笑了,我看着他的酒窝,就有点忍不住……那也是我的初吻……”

  那口苦瓜张星怡嚼了好多下,脑子里闪过数不清的郑在玹朝着她的方向趴着睡觉的样子,吞下去后说的却是:“我理解不了,我没你那么喜欢他。”

  后来连着好几天谢佳怡都来找落单的张星怡吃饭。张星怡没有立场赶她走,倒成了她的倾诉对象。

  “我已经跟严浩分手了,我想堂堂正正地追郑在玹……”
  “我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女孩子应该都是这样的吧,想跟初吻对象在一起……”
  “我家跟郑在玹家其实在同一个别墅区,暑假的时候我遛狗还遇见过他……”
  “你看我脚上这双鞋,跟郑在玹最近穿的那双是情侣款,我特意买的,为了感觉离他近一点……”
  “大学我一定会跟他去同一个城市的,哪怕他一直不喜欢我,他单身之前我都想争取一下……”

  对于谢佳怡这种饱满、热烈又坦荡的爱,张星怡不知所措,只想躲着她,所以饭点没有很饿的话她干脆就不去吃饭,但这种时候郑在玹就会很啰嗦,非拉她去食堂,眼睁睁看着人进了餐厅后他再去校外不远的小区里爷爷奶奶家吃。

  而郑在玹拽着她去食堂的那两次,她都遇见了谢佳怡。

  谢佳怡问她:“你是为了向我证明他只喜欢你、我没戏,才让他送你来食堂的吗?”

  张星怡当时是无妄之灾的感觉,她态度很冷,依旧垂头吃菜:“没有,巧合而已。”

  谢佳怡很直白:“我很羡慕你,就算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也像对女朋友一样对你好。”

  一时无言,张星怡很不懂自己,不懂为什么就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心里泛起一股酥酥麻麻很畅快的感觉。

  还是谢佳怡戳穿了她的卑劣,她说:“你其实很享受这种感觉对吧?刚刚我们遇见的时候他甚至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我,却特意把你送过来,一路跟你说那么多话,还帮你推食堂的门。你看到他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是不是感觉很爽?”

  张星怡把筷子放下,眼皮抬起看她。

  周遭是逐渐稀疏的人声和乒乒乓乓的餐盘扔进回收篮的碰撞声,张星怡被她说的很不开心,却抑制不住地想到一个分外显著的事实。

  这一整个食堂,郑在玹在意的也只有我而已。

  所以内心已经招供了,张星怡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恼羞成怒,面上却装的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回:“没有,也许你觉得郑在玹对我做的那些事很好,但我只觉得困扰而已。”

  谢佳怡漂亮的眼睛里闪过张扬的情绪。“所以你真的不喜欢他?”

  张星怡没有正面回答,给出了一个懦弱的解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接受他的告白?”

  然后考验就来了,张星怡被架在了一个“不喜欢郑在玹所以可以大公无私”的位置,被要求帮谢佳怡递情书给郑在玹。

  于是事情就发展成了现在这副奇怪的样子,郑在玹从张星怡手里抢过那张以为是她写的告白卡片,几乎是带着珍惜的心情一字一句仔细默读下去,到最后才发现,落款另有他人。

  张星怡像开了上帝视角的无情的导演,看着郑在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竟然一脸事不关己地问:“什么东西?情书吗?

  “没什么。”郑在玹说着就把卡片撕了,眼皮垂着,一转身就扔进了身后垃圾桶里,然后什么也没说,把那本《最后一役》扔回给张星怡,头戴式耳机架到耳上,趴下去继续睡觉。

  脸依旧冲着她的方向,眉头却轻微锁着。

  晨读的时候有人夹带私货地在一众英语阅读声中唱泰勒斯威夫特的那首You belong with me,猪来了都睡得不好吧。张星怡看着课本上的英语单词,倒没读出声,拿起笔准备抄一遍,结果抄到第四个单词的时候,用力不均撇断了自动铅笔的笔芯。

  仿佛看到某断芯的残影冲郑在玹飞过去了,张星怡由此得到了一个光明正大地看向他的机会。

  真的,他脸上睫毛的影子好长……

  真的,她觉得自己像个反派……

  -

  这就是第二天张星怡去做心理疏通的原因。

  从心理咨询室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升起一股嘲讽的悲凉,连谢佳怡都能找到她当倾诉对象,而她张星怡喜欢郑在玹,连对草稿纸都不敢说。

  那一整天她都魂不守舍,也不敢去食堂,不想把郑在玹已经看到情书的事告诉谢佳怡。

  郑在玹大概还以为她是学习压力大又省时间不去吃饭,晚自习的时候把面包包装纸叠好递过来。张星怡那一刻是有点下意识地接过来了,吃了几口后才惊觉,她早就习惯郑在玹的好了。

  “我去上厕所。”张星怡随便找了个理由出了教室。

  那会儿离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还剩半个小时,操场上空无一人。张星怡是慢慢悠悠转了半圈后发现郑在玹跟在后面的。

  操场一端的高处立着一排很亮的灯,张星怡能看到足球场上跟她平行但更长的那个影子。

  这种既视感把记忆带回了她给生父奔丧后回学校的第一天,那天晚上也是这样,她漫无目的在操场上荡悠,郑在玹就在后面坚定地跟着。然后,就在刚刚路过的主席台的侧面,操场大灯照不到的地方,他轻轻抱了一下她。

  一年多来的回忆反反复复播放了三个八百米,张星怡却没蓄积起足够的勇气,回头看看,坦荡回应这个给她带来每一个难忘瞬间的男孩。

  张星怡当然不知道,这天晚上,因为她的不回头,郑在玹决定慢慢放手。但第二天,郑在玹对她态度的转变还是很难忽视的。

  他突然变得很冷漠。没像往常一样话痨地跟她解释早上迟到的原因;跑操的时候没跟在后面咯咯笑她发尾甩动的模样;也不会监督她去食堂。

  一切好像回到了他们刚刚成为同桌互不搭理的状态。这样持续了两天,很快到了期末考试的前夜。

  按照惯例,考试前一天的晚自习要分出一节来让学生布置考场。教室里大概一半人要把桌椅搬到走廊上去,而桌椅留在教室里的同学则要把自己的东西清空,跟一个桌椅在走廊上的同学说好,把东西借放到他们的地方。

  很小的一件事,但能看出谁跟谁关系好。

  也不知道是从哪次考试,不记得是顺便的还是谁主动提的,总之但凡遇到布置考场,都是张星怡先把自己的书本堆在郑在玹桌上,然后他再把两个人的东西一起搬出去。

  鉴于郑在玹对她的态度有点冷,张星怡本想今晚布置考场前先客气地问问他能不能把东西放他那儿,然后正儿八经道个谢的。但没想到的是,还不等张星怡实施她略带点抗议性的假客气战略,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郑在玹耳朵上严丝合缝挂着他的BEATS,单肩背着书包,俨然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抱着他的桌子就往走廊上搬,再折回来单手把椅子也顺出去的时候,一个眼神也没给张星怡。从始至终没说一个字,普通同桌间该有的“我先走了”“拜拜”都没有。

  还是吕胖转过来冲后门他的背影问了句:“郑草,又翘晚自习啊?”

  郑在玹没回头,摆摆手走了。吕胖目光一转,看向张星怡,门儿清,“你俩吵架了?”

  张星怡垂头从笔袋里换了根红笔出来,准备照着标准答案批改刚刚自己做的一套化学练习题,没说话,算是高冷,也算是默认。

  虽然没因为具体的事儿吵架,但肯定是在冷战了。张星怡想不通郑在玹是为什么,也懒得想了,她就是觉得他莫名其妙。

  吕胖坐他俩前排那么长时间,多少也算是他们感情的见证人,对他俩最近奇怪的氛围有自己的判断,便起身用手指在张星怡桌上敲了敲,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学霸张,这我真的要批评你,不能因为备考就这么六亲不认的,你这样跟那些只顾事业不顾家庭的渣男有什么区别?你有时候也应该主动关心关心咱们郑草。”

  张星怡当然不认这罪名,没搭理他。

  吕胖看张星怡那副假正经改卷子的样儿,真的,那会儿拳头硬了,就觉得这人但凡是个男的,但凡长得粗糙点,或者就一点,她张星怡但凡没郑在玹罩着,凭她那孤僻高冷的性子真的是要被人打的。

  傲什么傲啊,成绩好在人郑大少爷面前算啥啊,真不知道郑草怎么会喜欢这一款,难道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同桌的buff就有那么大?其实自从元旦郑在玹跟四班班花那事儿爆出来之后,男生宿舍里多多少少都有议论过,班花和年级第一比,哪个更适合当女朋友?

  大家的选择几乎是一边倒的。还用想啊?活泼大方会撒娇人缘好的谢佳怡跟满脸苦大仇深不近人情的张星怡比,哪一个是贴心小夹袄一目了然。就论外表而言,虽然张星怡也算好看,但总给人土土的感觉。那些个男孩子当然看不出化妆不化妆打扮不打扮的区别,自然也就不知道如果张星怡也像谢佳怡一样把发尾微微烫卷、每天往脸上涂BB霜、还会根据鞋子的颜色搭配项链款式的话也会很惊艳。总之,他们就是觉得谢佳怡更鲜活。

  吕胖对着油盐不进的张星怡叹了口气,拿腿正要走,却正正看到他刚刚还在惦记的四班班花谢佳怡“鲜活”地站在他们班后门。

  于是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张星怡。

  真的,这么一对比,学霸张这嘴唇白的,这小脸憔悴的,输得好彻底……

  而那头谢佳怡对男孩子的打量早就习惯了,甚至微微挺起胸,很是自信地冲吕胖微笑了下,随即眼神落到张星怡的背影上。

  她刚刚看到郑在玹背着包往校门口走了,知道他不在,才趁机来找好几天没在食堂蹲到的张星怡。

  “星怡”,她声音清亮地唤道,等张星怡表情不明回过头看她,她咧起笑,“走吧,我们一起去吃饭!”

  -

  郑在玹没跟张星怡分到一个考场,不过也就是隔壁教室。第一科结束的铃声一响,郑在玹打头冲出教室,放了水回来就姿态懒散地倚在走廊栏杆上,他身边自然聚集起一批哥儿们,都在抱怨题难,然后就开始聊起明天放假约开黑的事儿。

  郑在玹有一搭没一搭应着,余光却从走廊那一端就锁定起一个人。

  就很烦!

  你说人家女孩子都是三五成群叽叽喳喳一起上厕所,他喜欢的这个怎么整天走哪儿都形单影只?没他哄哄一年到头大概都不笑几次。他是觉得追的没意思了,这两天也在践行不在意她,可她干嘛总弄得那么让人心疼啊?

  郑在玹的考场正夹在张星怡的考场和卫生间之间,他刚刚其实料定了张星怡要路过所以下意识赶紧在这儿等着的。往日里两人关系还不错的时候每考完一科郑在玹都要问问她考得怎么样,知道她在意这个,怕她考失误了心里难受又没人倾诉。

  可余光里那个越来越近的小马尾辫儿突然在楼梯口那儿拐了个弯,直接上楼了!再过了一会儿,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口,张星怡从上面下来,视线都没朝着郑在玹的方面,径直进了她的考场。

  “靠!”郑在玹也不管旁边人说什么,骂了句。

  有人接他的话,“是吧,我靠,完了,我考完了。”这是以为郑在玹在附和他考砸了的话。还是也在这块儿的吕胖了解郑在玹,主要是他刚刚顺着郑草眼神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张星怡,心里猜的八九不离十,便调侃道:

  “她这是躲着你啊。”

  旁边人整懵了,“谁啊?谁躲着郑草?”

  郑在玹啧了声,换了条腿曲着踢墙,扯扯唇角,了无所谓地说:“我同桌,不管了,我又没惹她。”

  说是不管了,谁看不出来郑草不开心。聊了两句别的,大家看郑在玹这么挂相,不怕惹他不开心的又把话题引回来。问得也是相当大胆:“郑草,还追你同桌呢?这架势怕是任重道远啊。”

  郑在玹冷哼一声,突然又看得很开,半笑不笑说:“你懂什么?她要坦坦荡荡从我面前走过去那才叫任重道远,躲着我就是心里有鬼。”

  “那自从我对谢佳怡吹了声口哨后她都躲着我,照你这么说,她是对我有意思?”

  后面说话这人不是郑在玹经常一起玩的,大概是刚刚他们聊天的时候凑过来的,起初也没人在意,但这话说出来是真傻逼。

  郑在玹一侧酒窝陷了下,冷笑声很渗人,没打算理他。但那人也是相当没眼力见,又或者是纯粹地想跟郑在玹作对,又说:“说真的郑草,你同桌也不怎么样啊,要说颜值和身材还得是谢佳怡吧,还是说你就是喜欢死读书的,怎么,因为你成绩不好吗?”

  走廊上声音本来很杂,毕竟刚考完的是最难的数学,大家心情都比较浮躁。结果这傻逼两句话说完,过道上他们那一小段瞬间噤了声。好巧不巧铃声响了,左右两边人开始穿穿梭梭鱼贯式进考场,郑在玹从刚刚开始气压就很低,眼皮半垂盯着说话那人,手揣着兜慢慢走向他。

  “按你这么说你一定很喜欢猪”,他冷言道,吐字慢而有力,“因为猪都比你有脑子。”

  说罢撞着他的肩膀过去。

  都不用等到这一天过去,“有个傻逼在郑在玹面前乱说话”的事儿这中午就在年级里传开了。考试期间大家八卦的热情是最高的,很快就扒出来那男的叫贺涛,是四班谢佳怡的舔狗,不爽郑在玹很久了,大概是以为快放假了就无所顾忌,当着他的面就敢挑衅。

  贺涛可能觉得就算真的惹了郑在玹也不会怎么样吧,说到底所谓校草、郑大少爷都只是个title,学校又不是黑帮,他郑在玹平时听说除了逃课打游戏也不怎么惹事,恐怕连架都很少打,又能拿他怎么样?

  也难怪郑在玹说他没脑子,没意识到影响力有时候是比暴力更恐怖的东西。郑在玹本人都没想着管这事儿,下午第一堂考试就有人替他出手了。也亏得贺涛嘲讽郑在玹成绩不好,他自己考试还作弊呢。坐贺涛后面考试的同学上午就看到他的小动作了,但大家都算善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等到下午,情况就不一样了。贺涛拿小抄出来的时候后面同学就疯狂给讲台上剪指甲的监考老师使眼色,最后人赃并获一举拿下。

  都高三了,还是期末考,作弊被抓真不算小事。

  -

  吕胖是在食堂吃完晚饭回教室的路上看到从校门口进来的郑在玹的,一见到立马迎上去跟他说这件大快人心的事儿,后来又想起说:“郑草,你爸是不是跟校长什么的都认识,那到时候你打个招呼啊,严肃处理!计入档案!看他还乱说话。”

  郑在玹那会儿手上提着个包装粉嫩且娘儿们兮兮的小蛋糕,一身的戾气都被柔化了似的,浅笑的样子在吕胖眼里有点儿真TM迷人的那意思。

  “我管不了这事,再说,多大仇?我就断人后路?”

  话是这么说,吕胖却听出了巨大的信息量。断人后路?吕胖刚说的可没这个意思,他怎么往那上面理解?就像是想过似的。

  两人并排上了楼梯,吕胖其实第一眼就注意到他手里的小蛋糕,懒得问也不用问,给谁带的一目了然,于是又想起贺涛今天说的那些话。细想起来也不是毫无道理,就吕胖那个宿舍,大家讨论出来的共识就是,要真用女性魅力去比较,张星怡是真不如谢佳怡。所以他们郑草有不同于常人的眼光,只能从别的方面理解了,该不会真的是喜欢成绩好的吧……

  吕胖在这边思维发散,郑在玹在越过一个台阶的时候突然像是听到他内心的声音一样,冷不丁来句:“我就是不爽,那傻逼好像没长眼睛,我同桌多漂亮,哪里比不过别人?”

  吕胖一愣,突然想较个真。

  “我说真的,的确,咱学霸张也不赖,高低算我们班班花,但你能不能不带滤镜说句公道话?你真觉得张星怡比四班那班花好看?”

  郑在玹脚步停住,刚走楼梯怕把蛋糕晃到就换了个姿势拖着蛋糕底,于是这会儿他皱着眉一脸严肃看向吕胖的样子就特像人间正气的托塔李天王。

  “不然呢?你说张星怡鼻子眼睛耳朵哪个不比那人好看?”

  “不是”,吕胖麻了,“你不觉得张星怡有点儿……苍白吗?”

  “你要一天学20个小时你也苍白。”

  “我的草哎,一天就24个小时!”

  吕胖彻底败了。人郑在玹称呼四班班花都只称“那人”了,都把张星怡神话成一天只睡4个小时的变异物种了,这评价能客观?

  “反正我就喜欢她。”郑在玹最后总结道。

  吕胖也妥协了,“行,你喜欢就好,没人跟你抢。”

  郑在玹唇角微动,笑了下,继续迈开步子。其实猜得到吕胖在心里吐槽他,但他真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待他为什么喜欢张星怡这事儿,他比较在意是要把喜欢这件事清晰而完整地传达出去,明明白白让大家知道他就是喜欢张星怡,所以没必要的比较、没根据的传言都别发酵了,他喜欢她就是铁律。

  郑在玹知道自己又输了,也就冷了张星怡两天,听到一两句她的坏话就忍不下去。他更担心的是,这种拉踩的话有人当着他的面都敢说,那张星怡会不会也听到?听到会伤心吗?还是说她不看重那些,不会在意?

  不管怎么说,郑在玹习惯以己度人地关心张星怡,就不管她会不会在意,如果是他听到有人说“某某比郑在玹更帅,张星怡怎么不喜欢某某”,他肯定气死了。当然他又不能控制别人传这种话,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有,买个小蛋糕,哄哄小同桌,顺势再告个白加固一下洗脑力度,大概起到一个“更新一下进度啊,我还TM死心塌地地喜欢你,所以你听到什么话都别多想,更千万不要迁怒我”的效果。

  然而,郑在玹没想到,迁怒已经开始了。

  郑在玹到了教室门口,看到走廊上那一众被书堆得满满当当的桌椅上自己那张整洁干净得有点过分的桌面,气得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把小蛋糕扔自己桌上,单手拎着椅子就往教室后排那个苍白瘦小的背影旁边放,发出很重的金属声。

  椅背朝向张星怡,郑在玹长腿一跨,手肘抵着椅背上边沿撑着一侧腮帮子,在充满压迫感的距离下,问被吓到瞪着眼睛看他的张星怡。

  “你书怎么不放我桌上?”

  那时候离晚自习铃响还有不到五分钟,因为考试,教室一半桌椅被搬到了外面,所以今晚晚自习不强求走读的同学来的。

  张星怡以为郑在玹今晚一定不会来,没想到一来闹这么大动静还兴师问罪的。还好这个班上都习惯他们俩“打情骂俏”了,看了一眼后纷纷转回去,相安无事。

  郑在玹还目光灼灼盯着她,好像书不放到他桌上是种背叛行为。可问题是,不是他先突然变得很冷漠吗?张星怡又不是不会看眼色,他前两天的行为用小学生的话来讲,不就是“我不跟你玩了,我看不见你看不见你”吗?

  还把书放他桌上?谁知道他知道后会不会抽风来一句“书干嘛放我桌上?跟你很熟吗?”

  所以张星怡懒得回应他莫名冷漠后更加没有道理的怒气, 深深看了他一眼,在直视和翻白眼之间给了个在郑在玹看来嘲讽意味十足的眼神,然后挪开视线,垂头看题。

  一个字都没说!

  简直能听到血压升高的声音,郑在玹觉得自己甚至想上手抓着张星怡的肩膀把她脑浆摇一摇,想知道这么摇一摇能不能让她清醒一点,是瞎了还是怎么了?看不出来他喜欢她喜欢到要疯了?喜欢到给她挑蛋糕的时候连上面的樱桃有个小黑点都吹毛求疵让换一个。

  又能怎么办呢?这要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那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教训一顿的。但现在的情况是,还没追到手,那么好的坏的都得无条件受着,谁让他当舔狗?

  眼前张星怡冷静地甚至配平了一个化学方程式。郑在玹看她这副样子,拳头打在棉花上,力只能往里收,于是咬了咬牙起身去走廊找她的书去了。

  忙活了几分钟,把她的“家当”重新搬回他的地界后,再回教室的时候发现化学老师正坐讲台上被几个好学的围着做考前答疑。

  化学算是张星怡强项,郑在玹就没见过她去问过几次化学题,这会儿她倒是变菜急于求指导了,椅子都搬到讲台边,离最后一排的郑在玹要多远有多远。

  郑在玹提着个小蛋糕直愣愣杵在教室后排,盯着张星怡倔强的小脑袋。当时脑子里冒出个想法,他要真一辈子非这女孩不可的话,大概率要被她玩死。

  可怎么办?已经陷得太深了,再怎么挣扎也只是更快地坠入她的沼泽而已。

  郑在玹把自己的椅子放正在张星怡的桌子前,很自然地霸占了她的位置,蛋糕小心翼翼放进她的书包,拉上拉链后百无聊赖地翻了翻她的草稿纸。不出意料一个zzx都没找到,他扯着唇淡淡笑了下,戴上耳机听歌。

  南滨四季如春,只在一二月略有降温。那天晚上,气温好像比平时低。郑在玹大小伙子阳气重倒是不怕冷,但他倾斜着椅背抻着腿,头靠在后墙上,微微仰着下颌看到讲台上侧坐着的张星怡正把校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拉到尽头,锁头那块遮住了她略有点苍白的嘴唇,她像只小兽,单薄而瑟缩地躲在并不坚硬的壳里。

  耳边R&B歌曲里刚好唱过一句词,kiss her lips, keep her warm, and she will be loved.

  为什么会喜欢她?

  日久生情,色欲,占有,自尊心,保护欲……

  理不明白,而且要想那么明白干嘛?

  窗外是斑驳夜景,教室里的冷白光晃得人仿佛恍惚在另一个次元世界。这耳机降噪一般,同学们翻书说悄悄话的声音不断传进来,但音乐鼓点总体是温柔恬然的,音色沙哑醇厚的男歌手真情意切,唱的人想接吻,唱的他想抱着她,把体温传过去。

  似有所感,张星怡一抬头,心脏仿佛在那一瞬间被他的眼神揉碎了,极猛烈地、极大声地跳动。

  感情或者是一种语言,一个眼神一种神态即可传达浓郁爱意。

  张星怡没躲郑在玹直白又坚定的目光,视线越过一整个教室与之灼灼相接。

  他骄傲地仰着头,大方敞着的外套下是随呼吸起伏的宽阔胸膛,在对视第三秒的时候他喉结动了下,她仿佛能听到他内心的声音。

  “想要太阳吗?想要就过来抱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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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天是听着Maroon 5的She will be loved写完的。
  写的有点浪漫了,本来准备写完小怡宝手撕绿茶的剧情的,但已经一万二了,写不动了,留给下次写吧。
  育儿的番外我已经构思好了,不过不确定什么时候写了,随缘啦~

26 Mar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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